招摇小六怎么读 第1篇
一颗小小的海星,一滴小小的毒液,竟然折腾了他七天七夜,小六有些不可思议,他举起手指,对着阳光反复观看。
那个伤口已经愈合了,肌肤光洁如新,一点看不出被咬过的痕迹。
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爹爹,有娘亲,有外婆,还有玱玹。
小六猛地收回手,心虚地瞄向相柳:“那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相柳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他的银发在海风轻轻的吹拂下,将扬未扬,是一个刚刚好的弧度,飘逸出尘。
“你说了很多话,我都记不清了,”他佯装苦恼地点了点自己脑袋,看着小六逐渐露出一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又坏心眼地加上一句,“不过,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玟小六,竟也会在梦里哭着喊着要娘亲。”
小六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呼吸一滞,随即又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又不像你,是从蛋里孵化出来的,当然有爹有娘了。”他沉默了一瞬,怕相柳误会,连忙又补充,“我不是在说你没有爹娘。”
相柳好似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本来就是无父也无母,天生地养,倒是你,”他缓缓走近小六,低头和他对视,“既然你不是孤儿,也有过父母,那你的家人都去哪儿了?”
“我娘,”小六垂眸思索了一下,心酸又坦然地承认,“她抛弃了我。”
虽然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但当初的事情似乎依然历历在目,小六本以为自己已经全然不在乎,他努力避免着再去揭起从前的一切。
可是原来他并没有释然,就像一个看起来已经结了痂的伤疤,表面上看上去已经在好转,可是只要揭开表面,才发现伤口里从没愈合,依然是血淋淋的溃烂。
小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袒露自己的伤口,他的心上蓦地涌上一股心酸,眼眶也有点莫名的湿意。
他无所适从地扭开了脸,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不让眼泪掉落。
相柳突然伸手掐住他的脸,温柔却又不可拒绝地让他和自己对视,“小夭?”他的手指缓缓摩擦着小六的脸侧,慢条斯理道,“你的真名是小夭吗?”
小六猛然间瞪大了双眼,一滴眼泪猝不及防地掉在相柳手背上。
相柳的表情一凝,仿佛被火灼般迅速抽回了手,一向冷静自持的脸上难得现出几分慌乱脸色。
“我不是想逼你说出自己的过去,”相柳轻咳了一下,“只是你在梦中喊了这个名字,我想这应该就是你的真名了。”
小六放下心来,他重重呼出一口气,黯然道:“这确实是我的本名,当初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比起小夭,我还是更想用玟小六这个名字。”
相柳有意无意地摸了摸他的头,“小夭也好,小六也罢,就像我和防风邶一样,名字只是一个称呼罢了,对于我来说,你始终是你。”
小六仰起头,怔怔地看他,他好像还是那个会鞭笞他的相柳,又好像已经不再是那个相柳,他们之间似乎有种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发生变化。
小六开始隐隐地明白,但那个答案太过惊人,他既憧憬又害怕,如果可以,他宁可永远不懂。
“怎么不说话?”相柳在他额头上轻轻拍了一记,“过去的事情,你如果不想说,就不必说了。”
小六摇摇头,他现在并不是在纠结过去的痛苦。
“我只是在想,”小六喃喃道,他举起自己的手掌,对着阳光翻来覆去,又若有所思地放下,“我应该去恢复真容了。”
“恢复真容?”相柳挑眉,露出一丝淡淡的讥嘲,“你不是很喜欢你这副假身体吗?”他启唇轻笑,“我还以为,你想一辈子都用这个身体。”
小六想了一刻,又坚定地摇了摇头,那个梦给他的冲击太可怕了,他在睡梦中把过往几百年的人生又亲身经历了一遍。
“我已经忘记自己的真容到底长什么样子了,有时候我也会好奇,我真实的容貌,究竟是长什么样子。以前觉得无所谓,可是现在,我突然很想真实地去面对这一切。”
小六伸手,愣愣地抚上自己的脸颊。
什么是假?什么又是真?过去他迟迟不愿恢复真容,究竟是怕会被认出真实身份,还是因为他一直在逃避过往。过去的一切对他而言,即使太过痛苦无望,但那也是他人生的一部分。
相柳的目光放柔了,“你可想好了?”
小六闭上眼睛,好像真的在认真地思考,一瞬后他蓦地睁开眼睛,彷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仰头看着相柳,眼中神采奕奕,“相柳,带我去玉山吧!我想要恢复真容。”
相柳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他,小六内心突然有点忐忑。
好一会儿,相柳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好。”
他眼眸眯起,笑意倏然蔓延而开,目光在小六身上流连一阵后转向了大海:“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刚好我今天有空,我们就今天去吧。”
“今天?会不会太快?”虽然下定了决心,但小六又隐隐变得有点紧张起来,“如果我的本来面目是个丑八怪怎么办?”还有王母,多年未见,她是不是会对自己偷下玉山勃然大怒,小六又紧张又期待。
相柳召来白雕,回首看着小六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在小六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抓住他跃上了雕背。
白雕腾空而起,向着玉山的方向飞去。小六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他不知道到了玉山后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
可真到了玉山,他的紧张却又消弭得无影无踪,玉山之上,千里桃花绵延盛开,亭台楼阁交相辉映,一切都和他当初离开时别无二致。
时光在玉山彷佛停止了一样,因为四季如春,所以这里终年桃花盛开,虽然景色绚烂无比,但再美的景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多了也是一模一样的乏味。
小六看着玉山,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在阔别百年之后,他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玉山上人烟稀少,因为王母不喜喧哗,侍女本就不多,自小六记事开始就只有熟悉的几个女使在偌大的玉山行走,安静得彷佛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相柳带着小六从雕背上跃下,轻轻落在了前来迎接的女使面前,他对着女使翩然行礼:”我来看望王母,义父命我叩谢王母上次所赠的蟠桃酒,义父喝过后,旧疾缓解了很多。”
女使轻轻点了点头,“王母正在小憩,你先随我来。”
相柳似乎已经习惯了,他彬彬有礼地说:“听凭安排。”
女使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相柳欠欠身子:“有劳了。”
女使在前面带路,相柳紧随其后,小六连忙跟上相柳的步伐,却仍忍不住四处张望着。
他们穿行在桃林中的长廊,风吹过桃林,纷纷扬扬落下一地花瓣,小六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花瓣。
他问相柳:“王母为什么会帮你义父?”
相柳低声说:“玉山一向遗世独立,不问世事,更不参与任何朝政争斗,不过王母和前任辰容王素有交情,因此也会顺带照拂几分义父。”
小六点了点头,拿起花瓣点了点鼻子,王母在他的印象中一向冷情冷性,不苟言笑,竟也会主动去关照别人,他简直不敢想象。
王母站在瑶池畔,身后是千里桃林,身前是万顷碧波。
相柳上前跪拜行礼,也拉着小六一同跪下:“晚辈拜见王母。”
王母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问道:“你身旁是何人?”
相柳看了一眼小六,恭敬有礼答道:“晚辈的一位友人,因为身中离奇幻形术,故来请王母赐教。”
王母转身,看向相柳,她容颜苍老,眼神枯寂,却在看见小六那一刻眼神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
她走到小六身旁,面无表情说道:“起来吧。”
小六内心百感交集,他和相柳一起磕了个头才起来。
王母看向小六,正要说话,小六用恳求的眼神看向她。
王母欲言又止,对相柳挥了挥手:“你先下去休息吧。”
相柳不疑有他,向王母翩然行礼:“晚辈先行告退,”跟着前来带路的女使离开了。
待相柳走后,小六又重新跪在王母身前,端端正正向王母行礼,王母叹了一口气:“起来吧。”
小六含着眼泪站起身来,王母打量着他,“你回来了,你父王知道吗?”
小六从身上掏出一直贴身带着的那块玉佩给王母看,“我已经见过爹爹了。”
王母接过玉佩凝神细看,又将玉佩递回给小六:“你下山后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经脉尽毁,灵力消失,又为何与相柳一同出现在此。我虽然不理会俗世中事,却也知道相柳的处境现在算不上好。”
小六苦笑:“不过是因缘际会,我流浪在外,恰好结识了他。”
王母示意他收起玉佩:“罢了,我受你母亲之托照管你,虽没有尽到责任,不过还好你已经平安归来,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
“我这次前来,是希望您能解除我身上的幻形术。”
王母点了点头,从手中长出一枝桃花,她用桃花点了点小六的额心,一个绯红的桃花形状胎记显现。
“你这不是幻形术,而是我玉山的神器-驻颜花,是有人把驻颜花封印进了你身体里,你才拥有了变幻之力。”
“那能取出这驻颜花吗?”小六追问道。
王母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只有把驻颜花封印进你身体里的人才能取出。”
“那是谁封印的?”
“这并不重要,驻颜花能帮人停驻容颜,留在你体内没有坏处。”
“可我已经受够容颜变幻了,今后只想用我的真容来生活。”
王母冷冷道:“我现在就能帮你恢复真容,这驻颜花只怕也会失去变幻之力,只能驻颜。”
小六求之不得:“那我什么时候能恢复容貌?”
“脱掉衣服,进入瑶池。”
小六解开衣衫,褪去所有的衣物,赤裸着跳进瑶池,好似迎接新生。
王母口念法诀、手结法印,瑶池内碧波翻涌,千里桃林都在籁籁而颤,一片片桃叶、一朵朵桃花飞舞在半空,织结在一起,像一条硕大无比的被子,覆盖向瑶池,遮盖住了万顷碧波。
渐渐地,被子在收拢,桃花桃叶好似被水挤压着往一起凝聚,慢慢地,本来铺天盖地的桃花和桃叶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变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翻涌的碧波渐渐地平息,瑶池上浮着一朵和莲台差不多大的桃花,几片翠绿的桃叶托着它,衬得它娇艳欲滴。
王母遥遥点了一下,桃花徐徐绽放,一个赤裸身体的少女如婴儿一般蜷缩着身子,昏睡在花蕊中间。乌黑的发丝披垂在身上,衬得肌肤比桃花蕊更娇嫩。
王母叫道:“小天,醒来了。”
小天缓缓睁开眼睛,慢慢地坐直身子,她低头看向自己,这就是我吗? 她摸自己的脸,这就是我吗?
小天迟疑着探头,想就着水波看看自己,可涟漪轻荡,只看见水下的五色鱼游来游去,看不清自己。
王母挥了挥手,一套绿色的衣衫飞落在桃花上,“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白色和绿色。
小天心怀激荡,说不出话,只是点了下头。一百多年未穿过女装,小天只觉得自己笨拙无比,好半响才穿好衣衫,她系好蝴蝶丝绦,站在桃花上,不太确信地看着王母,王母微微点了下头。
桃花像一挺小舟一样,向岸边漂流而来,小夭提着衣裙走上岸,向王母行礼:“多谢王母,赐还我真容。”
王母一拂手:“现在你已经长大成人,我的责任也算是尽了。你若是愿意留在玉山,我可以助你恢复灵力,还可以继任下一任的王母,我的日子不久了。你若是不愿意,就在玉山上休息一段日子,然后下山去吧。”
小夭太明白玉山上的日子意味着什么了,她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这人最忍受不了冷清和寂寞,我宁肯还像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不过我这胎记着实有些打眼,您能帮我暂时掩盖起来吗?”
王母问道:“是因为相柳?”小夭轻声道:”他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你和相柳,究竟是什么关系?”小夭不知该如何作答,她犹豫着说道:“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王母叹道:“你真是像极了你娘,同样的悲剧,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她用桃枝点在小夭的胎记处,催动灵力,那枚绯红的桃花印记渐渐淡了下去。
“我娘?”小夭追问道,“你知道当初我娘发生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王母不耐烦地转身,“世人多爱偏信流言蜚语,你若想知道_事情,该去问你爹。”她挥手示意小夭不要再跟上来,自己却慢慢地走进了桃林深处,那道消瘦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桃花中。
小夭怔怔地站在原地,王母还是和她记忆中的王母,一模一样,在玉山上待久了,都会变成这样冷情冷性的人吗?半晌,她伸出手去摸自己的额头,恢复真容的喜悦像潮水一般涌来,
女使上前来带她去安排好的住处,小夭紧张地问她:“相柳呢?劳烦你带我去找他。”
女使安静地微笑,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他已经在住处自行休息了。”
小夭毕竟在玉山住了七十年,对于这里已经熟悉得不得了了,她谢绝了女使的好意,称自己要在这里好好看看风景。
夕阳西下,玉山的千里桃花蔚然盛开,沐浴在夕阳的流金之中,绚烂至极,美不胜收,整座玉山彷佛都围绕在一片飘渺的粉色云霞之中。
相柳寻了一处突出的峰峦,拿了一瓶蟠桃酒自斟自饮,山风从他身旁吹拂而过,他一身白衣随风飘扬,宛若仙人。小夭远远地看着,想要过来,又止住了脚步,犹犹豫豫,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凝视着他。
相柳若有所感,一眼望去,一个青色衣衫的少女袅袅婷婷地站在漫天花雪中,满头青丝像瀑布般垂落,双眼如同小鹿般灵动狡黠,正笑意盈盈地注视着他。一股巨大的熟悉感席卷而来,相柳怔楞了一下,双眸骤然间变深:“小六?”
小夭用力对他招了招手,笑道:“相柳,是我。”胸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小夭疑惑地低头,按住了心口,又讶异地看向相柳。相柳静静地看着她,突然勾起了嘴角,“小六,过来。”小夭感到自己身不由己地腾空而起,一股力量将她轻柔地拉向了相柳。
霎那间,一切声音似乎都已经消失,小夭愣愣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相柳,和他伸出的手,小夭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在他的手掌上,借力落在他身边。
山风吹起了她的发丝,相柳仔细端详着她,突然说道:“这就是你的真容?”小夭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只是有些紧张地问道:“是不是很丑?”
相柳笑道:“很好,既然决定接受一切真实,那不管怎么样,这不都是真实的你吗?”小夭想了一下,也释然地笑起来。
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向相柳道谢,眉眼之间笑意盈盈:“多谢你带我来玉山恢复真容。”相柳挑眉,也在她身旁坐下,饶有兴致地笑,“九命相柳可不做赔本的买卖,谢我的话,有什么谢礼呢?”
小夭低头思索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又大又圆的桃子放到相柳手上,振振有词地说:“这是整个玉山最好吃的桃子,我把它送给你。”
相柳接过桃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用玉山上的桃子来做人情,好个精明的玟小六。”小夭笑言:“或许你现在该叫我小夭,论起精明来我怎么比得过您呢,相柳大人。”
相柳笑而不语,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一点一点拨到耳后,小夭突然感觉十分不好意思,她低下头轻声说:“我做了几百年男人,早忘记怎么扎发了。”
相柳柔声说:“这有何难。”他伸出手掌,凝冰为簪,一只手把小夭的头发打着圈绾起来,松松地把簪子插了进去。
小夭把手攀上头顶,抚摸着那只簪子,触手生寒,她感觉十分古怪,“你这绾发的手法,不会是在花楼里学的吧?”
相柳瞥了她一眼,语气淡然:“我自修成人形以来,便没人给我束过发,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久而久之,也就成习惯了。”
小夭突然感觉到一丝惭愧,“对不起,我不该那么揣测你。”相柳的声音又悠悠响起:“不过,有时候为了逢场作戏,也难免要出卖一下色相。”
小夭哑然,她愤愤地扭过头去,而相柳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小夭心头一阵悸动,默默地把玩着手里的花瓣。
招摇小六怎么读 第2篇
中原地区由辰荣熠掌管,作为辰荣王族后裔,自归顺后,他备受西炎王重用,成为了西炎朝堂上的第一重臣。
自接管中原地区以来,虽然受到了中原氏族质疑,但百年来,他确实让原本盗匪横生、民不聊生的中原改换了面貌,整顿吏治,发展商业,使得整个中原地区呈现一派欣欣向荣。
小六和相柳走在大街上,不无感慨。街道上人潮如织,商贩们摆出各式各样的商品,卖力地吆喝着,顾客络绎不绝地挑选着自己所需的商品,整个城镇看起来热闹非凡。
但小六对这些并没什么兴趣,在流浪的几百年里,他几乎什么都见过了,看着眼前的繁华只觉得兴味索然。
相柳却并没直接带着他去买弓,而是轻车熟路地带他拐进了小巷子里的一处院落,一个独臂老伯正在灶台边上煮着翻滚的一锅肉汤。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肉香,小六吸了吸鼻子:“这是什么肉?”这肉香似乎格外不同。
“驴肉。”独臂老伯笑吟吟地端上来两碗冒尖的肉汤,他惊异地看了小六一眼,又带着疑问的目光看向相柳:“这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人?怎么是个男子?”相柳把玩着酒杯,微笑不语。
老伯又看了小六一眼,一脸不可思议地离开了。小六觉得自己再不能装聋作哑了:“你和这老伯早就认识吗?你和他都说我什么了?”
相柳挑眉,眼底荡漾出一抹笑意:“日后你自然会知道,现在你还是先尝尝这驴肉吧,恐怕找遍整个中原地区也找不出比这更地道的驴肉了。”
小六狐疑地盯着相柳,但他也知道,相柳不愿说的,一个字也别想从他嘴里撬出来。他捧起碗,浅浅喝了一口汤,又赞赏地看向相柳:“没想到,你这个.......人在美食上面倒是很有眼光,这驴肉确实味道不错。”
相柳端起酒杯,慢慢地啜饮着杯中酒,若有所思。独臂老伯又端着一壶酒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坐在相柳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似乎是在聊着他们共同认识的一些人。
他们聊天的内容小六不是很懂,他干脆就在一边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那份汤。片刻后,相柳和老伯拱手作别,带着小六离开了这处小小的院落。
待出了门,小六好奇地看向相柳:“这个老伯到底是谁?”相柳步履不停:“他是赤宸的旧部,那场大战的幸存者。”
小六怔在原地,他呆呆地看着相柳的背影,一种无力的沉重感从心底涌出。
他追上相柳,和他并肩同行:“你见过赤宸吗?他是个怎样的人?”相柳沉吟:“我追随义父的时候,他和赤宸已经分开,后来赤宸没过多久就战死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小六慢慢地走着,明明是大白天,却有一阵寒意绕上心头。
“二哥!”突然听到一个欢快的女子声音,小六抬头,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影跑了过来,正在和相柳打招呼,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小六:“二哥,这是?”
相柳笑着说:“一位朋友。”小六衣着普通,她并未放在心上,只自顾自地和相柳说话:“二哥你什么时候来的,要在这里待多久呢?”
小六轰然反应过来,他认出眼前这个女子是谁了,正是涂山暻的未婚妻-防风意映。
相柳自然地和防风意映搭着话:“才来没多久。”防风意映说道:“二哥现在住在哪里呢?不如搬到我们这里来住好了。”
她向着旁边招了招手:“璟,二哥在这里。”原来涂山璟也来了。小六脑内警铃大作,他一边庆幸璟从玱玹手底下安全离开了,一边祈祷着他千万不要认出自己。
涂山璟穿过人群走了过来,他掩饰着自己眼里的震惊,紧紧地盯着小六。
相柳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妹夫也在这里呀,怎么有空陪着妹妹过来游玩了?”涂山璟仿佛被刺中了一般,他对着相柳拱了拱手:“二......二哥。”
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小六的脸上。小六几乎不敢抬头和他对视,只是假装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
防风意映有些惊讶,她唯恐涂山璟失礼:“璟?”涂山璟回过神来,面色自若:“不知二哥现在在哪里下榻,不如搬来我们的宅邸,也好互相照应。”
相柳意味深长轻笑:“不麻烦妹夫了,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去哪里?”涂山璟脱口而出,“璟,你怎么了?”防风意映有些奇怪,璟对二哥似乎热情得过了头。
相柳笑得散漫不羁:“这就不劳妹夫挂心了,”他对二人拱了拱手,“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防风意映笑着回了一礼,”二哥既有要事,就先去忙吧。”
小六紧紧地跟着相柳,感到背上一直萦绕着一道炽热的目光,但他不敢回头,只得僵硬着背和相柳离开。
涂山璟痴痴地看着两人的背影,“璟,你怎么在二哥面前这么奇怪?”防风意映埋怨道,她恨不得立时就甩下他自己一个人,却只能压抑着内心的厌恶故作温柔。
待走出老远,直到在街角转了个弯,小六才松了一口气,他戳了戳相柳的肩膀:“你变幻谁不好,怎么变幻成防风意映的二哥了?”
相柳倏尔停了下来,回头看他,目光讥诮:“也许我不是变幻他,而本来就是他呢?”小六听得糊里糊涂,相柳转头继续走,“那个和我做交易要我照顾他母亲的少年,就是防风家的庶子防风邶,防风意映的二哥。”
小六恍然大悟,他大步跟上相柳:“那你现在就是防风邶了,璟不会认出你吧,他可是见过你不戴面具的。”
相柳不甚在意,在兵器铺门口停了下来,小六还在径直往前走,被他一把拉进了铺子:“涂山璟见过我又如何,我幻形众多,他怎么就能肯定自己见到的不是一个幻形而是我的真容呢,至多只是怀疑罢了。”
金天氏打造的兵器在任何一间铺子里都要价不菲,相柳让伙计把金天氏打造的兵器都拿出来,那伙计以为来了大主顾,立马恭敬地把他们请进后院的练武场。
这里罗列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斧钺钩叉,刀枪剑戟,把把都闪烁着冷冽的光泽。
小六把弓拿起来,一把一把地试用,却始终拿不定主意该选哪一把,相柳拿起一把银色的弓递给他,示意他试试。
小六拉了一次没有拉开,相柳走到他身后,轻轻牵引,小六拉开了弓,一箭正中靶心,小六惊喜万分:“就这把吧。”
相柳召来伙计,付了钱,小六抱着包好的弓跟在相柳身后,亦步亦趋地出了兵器铺。
夜幕降临,天空变成了灰暗的颜色,但城内却是灯火高涨,人声鼎沸,酒肆花窗上觥筹交错,尽显花天酒地。
小六和相柳并肩立在桥上,看天空中的烟花砰然绽放,将原本黑暗的天空映得绚丽多彩。
花楼内的丝竹音乐声、九四饭馆内的环佩叮当声、街上的小贩叫卖声、天空中的烟火绽放声融为一体,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火树银花,浪泱繁华。
小六仰望天空中流光溢彩的烟花,只觉这夜晚比白天更多了一些热闹氛围:“真美啊。”
他转头去看相柳,却发现相柳正垂眸凝视着她,唇角笑意分明,一贯平静清冷的眼底,氤氲着一丝温柔缱绻。
透过他的眼眸,小六看到了一个澄澈的自己,他怔怔地回望着相柳。相柳猛然反应过来,他移开了目光,清了一下喉咙:“不早了,回去吧。”
擦身而过的瞬间,小六心念一动,他拉住相柳的袖子:“九头怪,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流浪吧。”
他笑意飒然地看相柳,彷佛在看一个相识多年的故人,眼中是一贯的真诚明朗。
相柳眉心微动,神色晦暗不明,一向漆黑的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一瞬后,他别过头,笑意吟吟地拂开小六的手:“你这油嘴滑舌的功夫不该用在我的身上。”
小六若无其事地缩回手,大剌剌地一甩袖子:“我就这么一说,您也就这么一听呗!”他先行一步下了台阶,”走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出了城,相柳唤来白冠金羽雕,将小六送回了清水镇。
下了雕背,小六笑着和相柳招手道别,待相柳的身影消失在天际,他沉默地走向回春堂外的河流,河水寒凉刺骨,小六在水里泡了半天才抖抖索索地跑了回来,把湿哒哒的衣服换下来后,他如获新生般窜进了被子。
在一片百转千回的思绪中无知无觉地陷入了睡眠,胸口处的蛊虫突然泛起荧荧亮光,片刻后,又湮灭于平静。
招摇小六怎么读 第3篇
防风邶拉着小六在大街上兜圈子,他们漫无目的地逛来逛去,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去,俨然一对在这世上最普通不过的神族少年。
走着走着,小六停下了脚步,“我突然觉得累了,我们回去吧。”他仰起头看着防风邶,眼神里含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疲惫,又有一丝哀求。
防风邶不动了,他回过头,双眼沉沉地盯着小六,片刻后,他绽出一个笑容,“好啊,那我们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暮色沉下来了,大街小巷的灯火已经亮起,繁华绚丽,灯光半明半暗地打在防风邶的侧脸上,那清冷的脸上映上了一缕暖意,尽染人间烟火。
小六一言不发,防风邶似乎也满载心事,回到涂山府,有懂事的小厮迎了上来带着小六去休息,原来涂山璟一回来就已经吩咐奴仆准备妥帖了。
小六心神不宁地看了看防风邶,他勾起一抹笑容,随意地挥了挥手,“先去休息吧,别的事情,回头再说。”
可接下来一连几天,他却像消失了一样,既没来找小六出去,也没来督促小六去找证据,小六几乎是一头雾水。
事实上,小六完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下手,他和防风意映一天都见不上一面,更别说去抓到她偷情的证据了。
他郁闷地走到水榭里,苦中作乐地看风景,时不时地逗弄一下湖里的胖锦鲤。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他机警地回头,正好看到涂山璟站在水榭入口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
小六笑眯眯地对他招了招手,“青丘公子,别来无恙啊。”璟声音暗哑,“小六,不要这样叫我。”
小六把玩着手里的鱼食,笑着说:“那不然叫你什么呢?涂山璟?不好不好,怎么能直呼大名呢。”
璟慢慢地走近他,脸上依旧带着清润的笑意,只是笑意里,隐隐含着一丝苦涩,“小六,你能来这里,我简直高兴得要发疯了。”
小六往水里一粒一粒地丢着鱼食,“别叫我小六,”“好,那你希望我叫你什么?”
小六心底泛起一丝想恶作剧的欲望,“叫我宝柱吧。”“好,宝柱。”璟依旧带着笑意,好像不管小六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要求,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完成。
小六忽然觉得很无趣,他一把将手上的鱼食都扬了出去,干脆利落地拍了拍手,“没意思。”
他转身想离开,可是璟已经挡住了他的路,“小六,我已经在想办法取消婚约了。”璟急切地说,“你不要放弃我好不好。”
“叫我宝柱,”小六似笑非笑地纠正璟,“还有,你是否取消婚约,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
璟慢慢地垂下了头,“对不起,也许我不该出现在你面前。”他苦笑一声,缓缓转身准备离去。
“回来,”小六气恼地跺脚,他完全受不了璟在他面前垂头丧气的样子,也受不了他被人指指点点地嫌弃,明明他是那么好的叶十七。
璟满心欢喜地扭头,小六瞪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璟小心翼翼地说,“是因为防风邶吗?”
“既是因为他,也是因为你,你到底知不知道防风意映她......根本不喜欢你。”
璟苦笑了一声,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每次看他那嫌恶的表情,“我知道,她对我,很惊讶也很失望。她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条狗,一条虫或者一个别的什么东西,反正不是一个人。”
小六心头泛起一阵怜惜,他轻声说:“我会帮你解脱,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去找一个真心爱你的人,算是我对你,最后的报答。”
璟倏尔抬头,“不,我不要别的人,小六,我只想做回叶十七,待在你的身边。”他的眼中,隐隐有泪光涌动。
小六收起笑容,静静地凝视着他,“如果当初你一直是叶十七,或许我们还有可能,但是没有如果,你已经是青丘公子,未来还会继任族长,你的未来已经光明一片,可我呢,有今朝没明日,只想得过且过,过好当下。”
璟恳求地看着小六,“小六,来我身边吧,或者,让我留在你身边,永远陪伴着你。我会和奶奶说,放弃族长之位,我仍然可以只是叶十七。”
小六沉默了,他微微侧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湖面,好像真的在思索这个提议的可行性。一阵清风吹过,湖面泛起涟漪,几条锦鲤从湖底游了上来,嘴巴一开一合,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小六突然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他真诚地看着璟:“璟,我不愿意,我不应该是你人生的全部,你也不能为了我放弃你本应承担的责任。如果你没有承受这些,你压根儿不会有现在这种想法,依然是那个人人称赞,才艺双绝的青丘公子。”
“你现在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你把我当成一根救命稻草,一个让你隔绝阴影的避风港,一个飘渺的救赎,可是最终,只有自己才能救赎自己,不是吗?”
小六大大方方地拍了拍璟的肩膀,“这么多年,我也曾希望有人能救赎我,拯救我。但后来我意识到绝不要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与其等别人来解开枷锁,不如自己主动打开牢笼。只有从过往中汲取能量,才能更好地奠定明日的美好。“
璟眼中的哀痛更甚,他感觉到自己和小六之间,已经隔着越来越远的距离了。小六脸上的微笑里,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明朗,他微微抬手,想去验证一下那笑容是否真实。
突然,半空里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是邶。
防风邶脸上笑意浓重,却似乎隐隐含着一丝怒气,“他都说了不愿意,你没听到吗?嗯?”
璟猛地抽回手,后退一步,带着哀伤的笑容,“是我逾越了。”
“妹夫对我带回来的人动手动脚,未免有失你青丘公子的风度吧。”
小六轻轻推了防风邶一把,示意他别再说了。防风邶眸光微动,眼中乍现几道锋利的寒芒。眼看两人之间气氛逐渐紧张,小六连忙一把牵住防风邶的手,“你这几天都去哪了,走走走,我刚好有事找你。”
防风邶手僵了一瞬,竟然顺从地被小六牵走了,只留下璟在原地,苦涩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直到走到一块假山后面,小六谨慎地看了看四下无人,才松开他:“你干嘛老欺负老实人呀。”
老实人?防风邶简直要大笑出声,他嗤笑道:“涂山璟要是老实人,那我可就是这大荒鼎鼎有名的大善人了。”
“好了好了,说不过你,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回了一趟清水镇,你这边进展如何了?”
小六一筹莫展地蹲了下来,“完全没进展,我连你妹妹人影都看不到。”旁边一暗,防风邶也蹲了下来,煞有介事地附和,“以你的灵力水平,确实是难,你不如直接去钻她床脚算了。”
“防风邶,”小六咬牙切齿,“你就不能出点靠谱的主意吗?”
“这有何难,”防风邶忍不住笑出声,“过几天,小祝融那对双胞胎会在府里举办宴会,他们已经发了帖子,到时候我们都会去,那可不就是大好的机会了。”
小六点点头表示同意,一个人最没有防范,容易松懈的时候,就是他们以为所有人都注意不到他们的时候。
接下来的几天,防风邶没有再离开轵邑,他带着小六,大摇大摆地四处游玩。小六在人世间游历过几百年,自认为对一切都已经失去了兴趣,可是防风邶带他去玩的每样东西都新奇无比,别说是他,就算是在这里生活里几十年的人也不一定能找到。
侏儒族精巧无比的宝石雕刻技艺,能在一块指甲盖那么大的宝石上雕出花儿来,巨人族的饭碗,一只足有一个脸盆那么大。跟着防风邶四处游玩的日子里,小六觉得每天都充满了乐趣,他们两人互相作伴,像一对要好的玩伴那样互相分享着快乐,仿佛他们只是防风邶和玟小六。
在离戎族的地下赌场,小六见识到了另外一个光怪陆离的诡谲世界。人人都戴着遮掩身份的狗头面具,他看着防风邶戴上面具后变成了狗头人身,忍不住捧腹大笑,防风邶倒是笑得很坦然,“在笑我之前,你最好先看看自己。”
小六看着镜子里同样狗头人身的自己,笑不出来了,乖乖地跟在防风邶身后。地下赌场不外乎各种形式的赌钱,但这里的地下赌场,还设有死斗场,可以看奴隶的死斗。
搏击的双方不死不休,边上一群下注的人在疯狂呐喊,小六静静地看着这两个奴隶在做困兽之斗,在一堆眼红心热的人群中,他显得格外平静,奴隶的热血搏击,反倒浇凉了他一颗看热闹的心。
防风邶注视着他,轻声问,“不喜欢吗?”
小六抿着唇摇了摇头,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他们已经杀红了眼,再这样下去,这两个人都会死。”这啸动着的地下赌场,不像是人间的地方,倒像是充满了恶鬼的地狱。
防风邶轻声笑起来,既像是在和小六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只是奴隶而已,根本没人在乎他们的死活。”
小六沉默了一瞬,转身离开了死斗场,防风邶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小六脱下狗头面具,防风邶也脱下了狗头面具,丢给了赌场的侍者。
走出赌场,已经是深夜,他深深呼吸了一口这属于人世间的新鲜空气。
他看向防风邶,轻轻说:“死斗场的生活,很苦吧。”
防风邶无声地扬起嘴角:“苦只是最轻微的感受,比苦更痛的还大有所在。”
“更痛?”
“更痛。”
“那是什么?”
“是绝望,是麻木,是日复一日的等待着渺茫的希望。”
小六一口气哽在心口,他忽然发现自己很不了解旁边这个人。多少次他以为他已经了解了,可现实总会跳出来给他沉痛的一击。
晚风轻轻萦绕在他们身侧,小六愣愣地看着邶。
邶佯装苦恼:“我说了这么点你就吓到了,那我准备的可都派不上......”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小六忽然走上前,轻轻地抱住了他。
邶愣住了,他定定地站在原地,任小六轻轻拥住自己。
片刻后,他似乎反应了过来,两侧手抬起,又轻轻放下,“你在干什么?”
“给你希望,”小六轻轻拍了拍邶的后背,“如果你对生活绝望了,我把我的希望给你。”
“是吗?”邶笑起来,他抬手回抱住了小六,一寸寸越抱越紧。
他们的胸膛紧紧靠在一起,蛊虫感应到了对方的存在,两颗心前所未有地猛烈跳动起来。
“如果你从奴隶死斗场里逃出来时,是我救了你该多好,”小六倚在邶的肩上,又像在越过他看向未知的远方,“我会像现在这样抱住你,告诉你要带着希望活下去,我会让你自由自在,没有任何负累。”
邶没说话,小六几乎要怀疑他没听到,可下一刻,他更用力地抱住了小六。
昏黄的灯光静静地笼罩在他们二人的身上,在这个瞬间,他们似乎融为了一体,彼此的气息和体温交织在一起。
“再这么抱下去,明天防风家二公子好男风的消息就要传遍市井了。”小六的耳边突然响起邶戏谑的声音。
小六连忙推开邶,面红耳赤,或许是情之所至,刚刚那一刻,他仿佛看到无数涌动着的绝望,让他忍不住想要紧紧拥抱邶。
小六局促地蹭着地,他正想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尴尬,突然看到有荧光从他们两个的胸口处飘起,盈盈四散,是蛊虫。
他和邶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异。
小六缓缓把手放上防风邶的胸膛,他坚定地看着邶的双眼,“我们的心和命,都连在一起了。”
邶伸手缓缓盖上他的手,双眼紧紧盯着小六,无所谓地笑道,“那又怎样。”
小祝融膝下有一儿一女,是一对双胞胎,因其母家在氏族中很有影响力,所以大哥随了母家的姓氏,叫赤水丰隆,小妹叫辰容馨悦。自他接管中原以来,西炎王担心他有不臣之心,所以将馨悦接进了西炎王宫中教养,明面上是体恤臣子,无上殊荣,实际上不过是充作质子而已。
在这对双胞胎的生日宴上,小六跟着邶混了进去。因为身份低微,所以无人在意,女眷们忙着交际应酬,小六跟在邶旁边看着他从善如流地穿梭在各路人马之间。
他刚从桌上拿了块糕点塞进嘴里,邶就拉着他走进一片错落有致的假山中,小六咽下糕点,低声嚷道,“欸欸欸,能不能慢点。”
邶笑着回望他一眼,也压低了声音说道,“再慢点可就错过了好戏了。”
小六连忙拍干净手上的渣滓,跃跃欲试,“在哪里在哪里?”
邶看了看四周,笑道,“你别看这里只是假山,其实这里面有迷宫阵法,你再待一会,这里的好戏可多得看不完。”
小六左看右看,这里也不过是一个摆满了花木的假山,他不以为然的乱走一气,这才发现这里的景致果真随时在变幻,防风邶笑着跟在他身旁,“这下你可信了吧。”
小六拧起眉头:“那得找个隐蔽地方躲起来才是。”他一转身,防风邶伸长了手掌猛地替他挡了一下,他这才发现刚刚转身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经移来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若不是邶这一挡,恐怕他额头就要红上一片了。
小六讷讷地道谢,邶笑着抽回手,意味深长地摩擦着手指:“大可不必,我只是怕你撞坏了这假山石,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小六好脾气地谢他,“是是是,那也多谢您手下留情。”邶脸上的笑意荡漾开来。
恍惚间传来了说话声,小六紧张地屏住呼吸,依托在假山旁,有人影远远地走了过来,是馨悦和意映两人,她们时不时闻闻花朵的香味,又互相洒水到对方身上,笑着,闹着。
小六松了口气,他回首看邶,却见他站在自己身后,皱眉盯着那边,小六拉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小心遮掩住自己。
邶猛地弯下身子贴近了小六,小六的心跳得飞快,他挣扎着想站直身体,邶蓦地捂住了他的嘴巴,在他耳边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他看那边。
馨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意映一人在原地慢慢地踱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突然窜出一个人扑上去抱住了她,小六看得清楚,正是那天在船上的男人,璟的哥哥,涂山篌。
篌把意映揽进怀里,“宝贝儿”“心肝儿”地叫着,意映却在他怀里落下泪来:“你这个坏人,只会说这些话来哄我。”
篌低下头,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怎么了,又是谁让我的心肝儿受委屈了?”
意映在他怀里忸怩着捶了两下:“还不是你,璟都答应不当族长了,为什么你还不让我和他退婚。”
小六连忙从怀里掏出狌狌镜,对准了两人。
篌挑起意映的下巴:“退什么婚呀,到时候,你不还是我涂山家的人。”
他低头去吻意映,意映欲拒还迎,打闹了几句,就软倒在他怀里,迎来一个绵长暧昧的吻。
小六一向觉得男女之事,不过如此,可是想到邶在旁边,他蓦地脸红心跳。他悄悄抬眼看邶,却见他眼睛一眨不眨,似乎看得非常认真。
小六突然有想揍他一顿的冲动,却又碍于那对交颈缠绵的鸳鸯,不敢乱动。
半晌,意映依偎在篌怀里,手指玩味地抚弄着他的胸口,“那你有计划了吗?”
篌握住她的手,冷冷一笑:“现在奶奶在,我不敢动他。不过我已经在家族里逐渐渗透我的势力,只等时机一到,必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放缓了脸色,笑着看向意映:“至于你,我的宝贝儿,只要他到时候一死,咱两不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意映脸上浮起一个比蜜还甜的笑:“要不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我才不会守在他旁边呢,谁知道那年,我碰上的竟是你这个冤家。”篌低下头去亲吻她的手指。
“意映,你在哪儿?”是馨悦找来了,意映连忙推开篌,整理好自己的衣衫:“馨悦过来了,你先走。”篌动作麻利地闪入一丛花木后面,不见了身影。
馨悦找到了意映,两人又亲亲热热地挽着手离开了。
身后一松,邶直起了身子,小六呆呆地捧着狌狌镜,叹了口气:“真不知该恭喜璟还是该替他难过。”邶在一边看着他,只是笑而不语。
小六把镜子丢给邶,“走吧。”迷宫里此时已经没有人了,大家都聚集在院子里的溪流旁,踏歌起舞。
邶和小六进入人群中,众多贵族女子围在一起,以馨悦为首,和几个女伴彼此手挽手,边唱边跳,衣裙翻飞,色彩妍丽。
小六一时间有些羡慕,又有些自惭,他做了几百年的男人,不知道自己若是恢复本来相貌,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也能惹来心上人的惊艳。
他四处搜寻邶的身影,看到他姿态慵懒地倚在一旁,举起手中的酒杯向他遥遥示意,脸上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小六忍不住也露出一个笑容,现在这样也挺好,那天晚上的梦境突然闯入他脑海,“无论怎样,我们都能成为世人眼中般配的一对”。
此念一起,小六顿时感觉到自己的脸上腾地烧起一团红云,他暗叫不好,连忙喝了一杯冰镇的果酒定定心神。
邶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拉着他往人群中去:“来,带你找找乐子。”
踏歌刚开始是一项庆祝丰收,祭祀天地的传统活动,渐渐地,踏歌的形式越来越广泛,人们只要有了兴致,随时随地都能踏歌。
小六很少经历过这种场面,并不熟悉,他模仿着周围的人,动作做得一板一眼。
邶憋着笑,在他耳边轻轻说:“放松点。”带着小六一起欢快地跳起来,渐渐的,小六觉得自己逐渐掌握了动作要领,他抛开心事,和邶一起欢快地大笑跳舞。
他偶尔踩到了邶的脚,邶皱着眉头呼痛,却在小六紧张查看之际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逗你的。”
小六有一种错觉,在他眼前的这个人好像真的就只是防风邶,那个防风家并不得宠的庶子。
璟从始至终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酒像水一样,被他一杯一杯地灌下去。
馨悦从人群中退场,惊叫出声:“璟哥哥,这酒虽然入口香甜,可是后劲十足,你可小心不要醉倒了。”
丰隆笑着说:“璟哪里这么容易就醉了呢,你也太小瞧他了。”
馨悦不免埋怨地看了丰隆一眼,“明知璟哥哥心情不好,你怎么还纵着他喝酒。”
璟依稀有些醉眼朦胧地笑着看了一眼馨悦,又灌下一杯。馨悦看得心惊,想找意映,却发现她在人群中玩得正是欢乐,她心里有些抱怨,嘟囔道,“自己的男人自己都不照顾好。”
看向璟的目光里也不免带上一丝同情,当即就唤来奴仆将璟扶下去休息。
宴席散后,邶来找小六,“我要去找涂山璟,将这笔交易做个完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他摆摆手中的镜子。
小六连忙拒绝,“算了,你去就好,我对你们的交易没有兴趣。”
邶似笑非笑地收起镜子,又说:“那晚上陪我一起吃饭。”
小六笑,“等你先了结了这档子事吧。”
他估摸着璟拿到证据后,应该会第一时间去和防风意映谈退婚的事情。原定的涂山氏族长夫人黄了,防风家想必会有一番异动。
小六在城内漫无目的地闲逛,突然想到答应给爹爹寄的书信还没寄出去,于是找了一家书画铺子,铺陈纸笔,将自己这段日子中觉得有趣的事情尽数写了下来。
写到兴尽处,他脸上就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写到不平之事,他的眉头又皱得能打结,时不时停笔思考,不一会儿,竟然洋洋洒洒地写上了一大篇。
小六咬着笔杆,想象着爹爹读信时的表情,忍不住乐了,爹爹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小六也想让他看看自己以普通人的视角记录下来的见闻。
这家书画铺子还有代寄服务,小六当即掏了三倍邮资,让店家尽可能快地送到五神山下,自会有人来收。
待到他磨磨蹭蹭地寄完信,走出铺子时,天已经蒙上了一层乌色,城内的灯笼陆陆续续点起来了。
小六百无聊赖地买了一份点心,边吃边走,途经一家药铺,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做毒药,有几味药材山里采不到。
他唤来药店伙计,点名拿了几味药材,伙计一脸殷勤地帮他包好,正准备掏钱时,他忽然发现自己所剩无几的钱已经花在写信上了。
小六只好讪讪地对伙计说,“算了,不要了。”
伙计的脸色十分精彩:“这位客人,您这不是逗着人玩吗?没钱?没钱您倒是别买呀。”
小六理亏,正准备忍气吞声地转身离开,“我帮他付。”
原来是邶,他意味深长地盯着伙计,把药材递给小六,拿出钱袋一枚一枚地把钱放到柜台上,伙计依然一脸不忿。
小六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邶的脸色,连忙推着他出了铺子:“快走吧,我的肚子都饿了。”
邶看着小六,脸上几种情绪轮番转换,终于一脸无奈地说:“你以为我会杀了他吗?”
小六一时语塞,自己确实有这样的想法,毕竟,在防风邶的身份下,他还是那个在大荒声名狠厉的九命相柳。
殊不知,他的情绪在脸上表露得一明二白。
邶忍不住弹了一下他额头:“当街杀人,我这身份还要不要了,况且,我只是想让他有个教训而已。”
小六捂着头,“好了好了,是我错怪你了,小的给您赔罪。我们待会儿去哪里吃饭呀?”
招摇小六怎么读 第4篇
邶轻笑出声:“既然是你要向我赔罪,这吃饭的地方,自然是你来花心思了。”
小六登时有了主意,“不如,我们找个小岛去烤鱼吧。”邶皱眉:“烤鱼?”
小六两手一摊,振振有词:“你看我现在哪有钱请你吃饭,不如我们找个风景秀丽的小岛,烤烤鱼,喝喝酒,聊聊天,何等风雅。”
邶两手抱胸,做出一副正在思索的神态:“既然你喜欢,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邶找了两匹马,他们不紧不慢地驾着马向城外走去,到了城外又换乘白雕向着海上飞去。
夜色变得浓郁起来,万丈苍穹之上,黑压压的夜笼罩着苍茫大地,小六屈膝坐在邶旁边,感觉到夜风有点凉,他不动声色地往邶的身边挪了挪。
邶从怀里掏出小镜子丢给小六:“多谢你了。”
小六一把接住镜子,感慨道:“这件事情应该就这样解决了吧?”
邶目视前方,语气平淡:“涂山璟想要退婚,这证据已经足够了。”
小六一时又有些好奇:“不知道他会怎么去处理,防风意映毕竟为他家料理了多年生意。”
邶嗤笑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只怕会速战速决,但也不会让防风家面上太难看,不过涂山家的老大对他侮辱至此,他竟然还能隐忍不发,真是废物。”
他的笑容愈发冷漠,眼中隐隐出现几丝寒芒。
小六叹了口气:“他只是......太善良了而已,毕竟是大哥,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邶微不可察地扫了他一眼,不屑地笑道:“他这种善良如果有用的话,军营里就不需要军规,这天下就不需要法律了,没有边界的善良只会伤人伤己。”
小六有些不服气:“那在你看来,善良就是懦弱吗?”
邶斜斜瞥了小六一眼,声音低沉:“善良不是懦弱,否则我早已死在大涡流中。”他慢慢勾出一个冰冷的笑容,“可是对敌人的善良,就是对自己人的伤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侮到我头上来,我会让他尝尝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小六愣了一愣,纵然他一直很欣赏璟的良善,可是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相柳说的对的。
善良是温暖和光明,可是无差别的善良却像是一把没有保护的剑,不仅伤害到自己,也会伤害到别人。
小六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空中的某一处,在此刻,他深深地意识到了璟和邶,或者说是相柳,完完全全是两种不同的人。
他不禁扭头看了看邶,他的侧脸冰冷,黑发披散在肩头,像一匹上好的缎子一样发着莹莹的光泽。
他拿起邶的一绺头发,绕在自己的食指上把玩:“我现在是应该叫你邶,还是相柳呢?”
邶扫了一眼他的手指,没有阻止,只是玩味地笑道:“你希望我是谁呢?”一丝草药香味传入小六的鼻尖,他懒洋洋地摇了摇手中的头发:“我曾经希望你是邶,可是现在对我来说你们都是一样的,不管是相柳还是邶,不过是个名字而已,我认识的你,从来不会因为一个名字而改变。”
防风邶静静地凝视着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六竟然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星光闪烁。
他好奇地凑上前去,想要看得再深入一点,突然身下的白雕传来一阵晃动。
小六正在要起身之际,重心不稳,竟直直地往外跌去,情急之下,他双手在空中一阵乱抓,一把抓住了防风邶的衣服,用力一拉,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这死鸟,”小六抱怨道,双手紧紧地扒住邶的衣服。
“放开,”防风邶的声音冷冷传来,小六连忙松手,正准备道歉之时,他猛地瞪大了双眼,不怪防风邶生气,刚刚紧急间他竟然把防风邶的衣服扒了下来,露出了一侧洁白的脖颈和胸膛。
“对对对不起,”小六腾地红了脸,他双手颤颤抖抖地帮防风邶把衣服拉上去,结结巴巴地说,“大家都是男人,你有的我都有,别生气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防风邶的胸膛快速起伏着,他缓缓垂头看了看自己皱皱巴巴的衣服,又看向小六,气极反笑:“很好,很好,你总有办法弄得我生气。”
小六连忙又贴上去,双手努力地帮他把衣服抻平整:“对不起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毛球,不好好飞。”
白雕从下方委委屈屈地传来一声雕啸。
防风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声音暗哑,“别动。”小六战战兢兢,点头如捣蒜,“不动,绝对不动。”
邶好似已经恢复平静,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放开了小六的手:“先留着你的手给我烤鱼。”小六连忙见好就收,胸脯拍得震天响,“我的手艺,您放心。”
白雕降落在深海中的一处小岛上,小岛不大,长满了果树,树上沉甸甸地挂满了果子,看起来又红又大,甚是美味。
小六兴奋地跑去摘,邶在旁边但笑不语,小六刚咬了一口果子,脸立刻皱成了一团,“呸呸呸。”
原来这果子外表看起来艳丽甜美,其实压根儿没到成熟的时候,味道酸涩非常。
小六在一旁不断吐口水,企图冲淡嘴里的酸涩味道,邶倚在一棵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种果子非常奇怪,没熟的时候看起来能吃,真正能吃的时候外表反而会变得丑陋。看来,正好违背了你们的外表准则呢。”
小六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邶,“你早就知道,居然不提醒我。”
邶笑眯眯的走到他旁边,歪了歪头,“让你长个教训,也不是什么坏事。”
小六突然恶作剧心起,他趁邶不注意,把自己手里的果子丢向邶,果子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砸在他胸口上,软塌塌的果子顿时在他雪白的衣衫上盛开了一朵红花,邶的脸色凝固成了一块冰。
小六双手叉腰,张狂地大笑起来,邶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小六,冷若冰霜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丝笑容。
小六停住了笑声,糟糕,和邶相处得太久,他忘记了眼前的这个人不止是防风邶,还是冷厉的相柳。
小六战战兢兢正准备求饶,可他猛地反应过来不对,他的身体动不了了,与此同时,地上的,树上的果子都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小六飘来,密密麻麻地悬浮在小六身旁,将他团团围住。
小六的嘴巴几乎要张成“O”形,他以一种莫名的姿势被定在原地,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还在滴溜溜地转着,他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相柳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走到了一个离小六恰恰好的距离,他手指一勾,所有的果实瞬间如万箭齐发般向小六袭来,“噗”“噗”声不绝于耳,果实汁浆四溅,彷佛在小六身上开了一个榨汁铺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六的惨叫声几乎传遍了整个小岛,他狼狈地擦了一把脸,露出那双清亮的眼睛怒气冲冲地看着相柳,可惜身上湿淋淋地挂满了浆汁,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杀伤力。
相柳愉悦地偏了偏头,用灵力涤净了身上的污渍,“你忘记这次我不需要疗伤了吗?”
小六顿时反应过来,他在报复许久之前的那次戏弄,这可恶的,小气的,记仇的九头妖,小六握紧了拳头,在心里恶狠狠地腹诽,可也松了一口气。
为了洗掉身上的浆汁,小六在旁边的浅海游了几个来回,他湿漉漉地爬上岸时,邶已经生起了一堆火,旁边摆着一摊鲜鱼。
相柳脸上带着笑意,好脾气地对小六勾了勾手指,“好了,快来兑现你说的烤鱼吧。”
毕竟事情是自己先挑起来的,小六自认理亏,认命地走过去开始收拾那摊鱼,相柳的手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身体,烘干了他的衣服。
小六是个不记仇的性子,更何况美食当前,他兴致勃勃地一边处理鱼,一边和相柳讲解着处理鱼的要领。
“你看,这样把树枝从鱼嘴里伸进去,轻轻一搅,就能把内脏整个带出来,烤起来也美观,”小六把内脏掏出来后,又用贝壳的锋利边缘给鱼打上花刀,从身上掏出一些药草裹在鱼上,放在一边,药草虽然被海水打湿了,不过聊胜于无。
相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处理鱼,“这些药草本来是用来入药的,不过后面我发现不同的药草有不同的味道,索性就用来做吃的了。”小六得意洋洋道。
相柳看着小六,目光变得柔和,“你倒还有心思琢磨这些。”
小六想了想,笑道:“反正担惊受怕是一天,开开心心也是一天,那为什么不让自己开开心心地过呢。要是老是守着痛苦的回忆,那我烦都烦死了。”
相柳不在意地笑了笑,与小六相比,他的生命里好像从来没有过闲适的时候。甫一出生,就在为生存东逃西躲,在死斗场时,他时刻都与死亡为伍,上了角斗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打倒他。”
在辰容军营里,他放弃了自己的一切,孑然一身去面对一个不可知的明天,他很清楚自己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时时刻刻都踩在刀尖上。
可是他不愿就这样,被黑暗席卷沉沦,他用力去抓住生命中曾出现过的鲜亮,即使他的生命注定孤独,即使只有黑暗与他共伴此生,可那些用力生活过的痕迹,依然会真实地留在他的生命里。
他静静地凝视着小六,小六正在快乐地把鱼一条条插在树枝上,围在火堆边,小火慢烤,篝火金黄的光芒正映在他的脸上,明明暗暗,交交错错。
小六察觉到相柳的眼神似乎落在自己身上,他烤鱼的动作慢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抬头,却发现相柳并没有在看他,而是越过他眺向了远处的海面。
小六疑惑地回头望去,海面上黑乎乎一片,似乎什么也没有。
烤鱼渐渐熟了,香味传入小六鼻子,他满足地吸了吸味道,又砸吧着嘴:“要是有酒就好了,不仅可以喝,还能做醉虾。”
相柳笑了,他拂掉小六头上一点碳屑,“这又是什么新奇东西,”
小六不甚在意地擦了擦脸,“用烈酒浸泡活虾,虾就会把酒全都喝进去,虽然醉倒了却还活着,把铁板烧热,直接把活虾倒上去,酒香四溢,虾的香味也和酒味结合在一起,那滋味真是,美极了。”小六欢快地吸了吸口水。
过往的生活并不十分美好,可是小六宁愿从这十分的苦里提炼出一丝的甜,也不愿意让那些悲苦的回忆占据他的脑海。
他突然眼巴巴地看向相柳,“上次你给我喝的,那个鲛人酿的酒,还能再给我喝一点吗?”他可怜巴巴地比了个手势,“就一点点。”
相柳扭开他的头,“不行,尝过一次就够了。”小六知道相柳的决定不容置疑,他只好悻悻地放弃,用树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石头。
相柳轻轻咳嗽了一声,把一根树枝丢进火里,“鲛人的酒会让人沉迷,即使你心志坚定,也不宜多喝。”
小六表示理解,他单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看着火堆,“大概快乐的事情,总是容易让人沉醉其中吧,即使知道是假的,也想沉迷于那一刻的快乐。”
烤鱼很快熟了,药草的香气和烤鱼的香气结合在一起,香气四溢,小六看了相柳一眼,选了一条大的,轻轻地撕去烤得焦黑的地方,露出雪白的鱼肉,满眼期待地递给了他:“快试试!”。
相柳接过烤鱼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小六见状,也满意地拿起一条烤鱼大快朵颐,吃着吃着,他突然放慢了动作,微微扭头,看了一眼头顶浩渺无边的星空,真心实意地感慨:“如果能一直这样多好啊。”
相柳默默凝视着手里的鱼,突然开口:“你从前不是一直想找个人长相守吗?”
“啊?”小六收回视线,看向相柳,他思索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我也不清楚,实话说,我一直都很害怕。”
“害怕?”
小六犹豫着点了点头,他盯着跳动的火光,“我感觉自己陷在一个巨大的谜团里,看不清边际,摸不着头脑,现在表面上看上去一切都很平和,可是我总有种一切都会随时崩坏的感觉。”他苦笑起来,“可能是我经历了太多变故的原因,我太害怕失去了。”
相柳的目光蓦地柔和下来,“别怕,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他故作为难地说,“你看看我,本来自己一个人在极北之地生活得好好的,结果被人又骗又打,九颗头一颗头也吃不饱,还险些丢掉性命,我以前可比你惨多了。”
小六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相柳,你可真不会安慰人。”
相柳撕下一块鱼肉塞进嘴里,淡淡笑道:“不是你说,幸福是通过比较对比来实现的吗?你现在,是不是快乐一点了?”
小六内心百感交集,他把手里的烤鱼转来转去,却笑着说:“还不如上次那只马屁精海星呢。”
相柳的声音轻柔得简直不像话,他微微偏头看着小六,“你想听海星说话?这有何难。”
他对着大海伸出手臂,五指张开,轻轻一勾,一个巴掌大的海星跃然掌上。
小六连忙放下烤鱼伸手接过海星,硕大的一只海星,却像一个黏人的小娃娃一样在他的手掌上百般娇缠。
小六看直了眼,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去逗弄海星,他戳了又戳,海星似乎不耐烦起来,突然抱住小六的手指吸了一口,一颗小血珠冒了出来。
相柳面色骤然一紧,“别惹他生气,他可不好惹。”
小六不以为然,笑着说,“切,一点都不......痛。”
话音未落,他感觉眼前的人突然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一切的感官都似乎在远离他,他隐约感觉自己的整个身子往后倒去,相柳的脸却猛地变大了。
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在漂浮,旋转,整个世界都在围着他转动。光华流动间,他好像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境,影影绰绰地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人,熟悉的场景。
在清水镇,老木、麻子、串子、桑甜儿他们都在,还有爹爹,爹爹坚定地抱住了他:“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小夭。”
他欣喜起来,激动地紧紧回抱住爹爹,“爹爹,我是小夭,我永远是你的女儿小夭。”
爹爹的身体却突然僵住了,他不解地抬头去看爹爹的脸,却发现爹爹的脸竟然变成了母亲,她还是那么美丽。
母亲正倚在她身边耐心地拍着她的背,似乎是在哄她睡觉:“睡觉前不许吃零食,不然就不给你讲故事了。”
她委屈起来,抱着娘亲的手臂,在娘亲的怀里拱来拱去,假哭啜泣:“不要不要,爹爹说我想吃就吃,但是我也要娘亲讲故事。”
哭着哭着,却越哭越伤心,好像积攒了一辈子的伤心事都要哭出来,假哭也变得真实起来,眼泪流了一脸,娘亲叹了口气,轻柔地给她擦干净眼泪。
她委屈巴巴地睁开眼睛,泪痕未干,就要撅着嘴巴去亲娘亲,在将亲未亲间,场景突然变幻。
她发现自己趴在凤凰树上,手里捏着凤凰花,树下有个小小的人在看书,她伸长了头去看。
哦,是玱玹。
她坏笑着丢了一朵凤凰花砸到玱玹身上:“书呆子,整天看书,难怪打不过我。”
玱玹收起书本,捡起凤凰花,笑着对她招手:“小夭,快下来,外婆说青阳舅舅准备了冰葚子给我们吃。”
她嬉笑着从树上跳下来,和玱玹一起奔到外婆榻前争宠:“外婆外婆,小夭只听你的话,把最甜的凤凰花留给你吃。”
外婆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好好,小夭真是个乖孩子,等会儿多吃一点冰葚子。”
她昂起头,神气地看着玱玹,眼神里尽是得意洋洋。
空气中突然飘下血红的若木花瓣,像下了一场红色大雪,她不解地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左右,发现身前身后乃至两边都站满了人。
娘亲将她紧紧地护在自己怀里,突然,舅娘抽出匕首狠狠地插向夷澎舅舅。
“啊,”她尖叫一声,娘亲紧紧捂住了她的眼睛,她的眼前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微弱的烛光一点一点在她面前亮起来,娘亲把一枚玉简挂在她脖子上,眼神坚毅:“小夭,娘亲一定会回来找你,你好好在家里待着,等娘亲回来。”
她满脸眼泪,小手紧紧地抓住娘亲的衣服,“娘亲,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她哭着去追那道身影,却猛地被绊倒在地。
她在桑葚树下故作坚强地和年幼的玱玹告别,玱玹满脸泪痕,“小夭,你等我,我一定会去玉山接你的,以后就换我来保护你。”
她同样地泣不成声:“哥哥,你不要忘记我,一定要来找我,我会一直等着你的。”她捂住胸膛,心脏的位置在隐隐作痛,彷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遗忘了。
所有的事情彷佛又被重演了一遍,她离开了朝云峰,去了玉山,玉山上七十年绝望的等待再次重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在与世隔绝的玉山,感受着无边的孤寂。
九尾妖狐三十年的折磨,生不如死的痛苦挣扎,一切都模模糊糊,如影似幻,却又清清楚楚的感受着。
一切的一切,汇聚成了他身边微小的梦境碎片,是他,又不是他。
小六行走在扭曲的碎片里,凄厉地大声呼叫,绝望地寻找着出口。
他看着碎片里自己在和玱玹玩捉迷藏,转眼间又一刀插入九尾狐妖的胸膛,一个个自己,一张张面孔,每张面孔都不一样,大家对他的称呼也不一样。
“小夭,”
是娘亲。
“小夭,”
是爹爹。
“小六,”
是老木。
“小贱种,”
是九尾狐妖。
他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的脸,我的脸在哪里?”
碎片越来越多,小六承受不住,蹲下了身体,突然,碎片凝固在空中,猛地集结成一块巨大的镜子,镜子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而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人白衣白发,姿态清冷,却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别怕。”
小六泪如雨下,惶然地伸出自己的手,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抓住他。
那人却越来越远,小六拼尽全力奔跑起来,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必须追上。
可是无论怎么追都追不上,小六绝望起来,他一个飞扑,终于抓住了他。
小六手脚并用地缠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了他:“不要离开我,别丢下我,”
他又哭又笑地紧紧抓住了这人,急促地呼吸着,“求求你不要死,我们一起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会对你好的,嗯?好不好?”
他问了那么多句,可却始终得不到一个回应,他筋疲力竭,越来越绝望,突然空气中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好。”
像是得到了最安心的允诺,又像是小孩子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甜蜜糖果,小六终于放下心来。
但他还是抓住对方的衣服,用力在胸口顶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又抓不到,不禁有种求而不得的烦躁。
“你想要什么?”有人轻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里,”他用头拱了拱对方的胸口,闷闷地说,“我要进去,我要进到你的心里去。”
此刻的他,像小孩子一样无理缠人,可是始终进不去,他只得紧紧抱住对方。
怀里的身体一僵,小六放松下来,身体逐渐脱力,周边的黑暗逐渐开始蔓延。
可是因为安心,小六没有反抗,而是顺其自然地被吸入了黑色的黏稠睡眠。
小六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他下意识地闭着眼睛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感叹自己睡了个好觉,在梦里居然觉得莫名的安心。
突然,一丝模糊的记忆闯入他脑海,他睁开了眼睛,猛地翻身坐起,发现自己在相柳的大贝壳里,阳光正满满当当地洒进来。
小六坐在床上,愣愣地发呆,昨晚,小岛,烤鱼,相柳。
他猝然瞪大了眼睛,恨不得以头抢地,疯狂捶床,啊啊啊啊啊昨晚都干了些什么啊。
“你再捶下去,只怕我这榻就要换一张新的了。”相柳的声音悠然传来。
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六猛地扭头,发现相柳就站在贝壳的一端,面朝大海,负手而立,气定神闲。
他连忙收手,有些讪讪地笑,“那个,昨晚,我好像做梦了。”好像没休息好,脖子有点僵硬。
“昨晚?”相柳回头看他,彷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你已经睡了足足七天七夜了。”
七天七夜,小六揉脖子的手停了下来,他有些不敢相信,“怎么就七天七夜了?”
他依稀记得,自己睡觉前最后一件事是,玩海星?
相柳彷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他眯起眼睛眺望远方,“那天晚上的海星不是普通海星,它身体里有种毒液,中毒者会将自己历年来的经历全都在梦境中再轮回一遍,所以又叫浮生。但一般人往往要被上百只浮生咬才会中毒,可能是你体质殊异,所以只是轻轻一口,就有了反应。”
招摇小六怎么读 第5篇
“有情又如何,无情又如何,不过是一对蛊虫而已,轻易便可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相柳气定神闲地开口,彷佛丝毫不把蛊虫放在眼里。
“不愧是九命相柳,连百黎的蛊虫都毫不在意,”小六调笑道,他故作高深地开口,“不过,我这次还知道了一些事情,这蛊虫,是种在心上的。”
小六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相柳的胸口,“身体上的痛,我有九分,你只需要承受一分,但心上的痛,我若有十分,你也必定会有十分。”
相柳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不以为意地一把握住了小六的手指,看向了他的眼眸,“是啊,所以你最好守住自己的心,不要害得我一起心痛。”
小六一惊,抬眼望去,发现相柳微眯的眼睛里居然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脸红心跳地一把抽回自己的手,“你如果怕的话,就把我们的蛊解开吧,你解过玱玹的蛊,肯定也知道怎么解我们的。”
相柳收回手,笑眯眯道,“可惜,我不会。”
小六不信,“你怎么可能不会,”他狐疑地凑到相柳面前,“是你把蛊移过来的。”
相柳慢条斯理的拍了拍毛球,“那你就当我不想解吧。”
“相柳,你,”如果不是在雕背上,小六几乎要气得跳脚,他总是懂得怎么惹得他最生气。
白雕缓慢下降,原来已经到了一处陌生的海上了。相柳跳到水面上,回首向着小六伸出了手,小六虽然在生气,但他一向识时务,还是拉住了相柳的手,小心翼翼地滑下了雕背。
天地间烟波浩渺,只有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空中,小六对于陌生的黑暗一向害怕,对于灵力低微的他而言,黑暗就意味着危险,而在海上,说不定某个黑暗角落里可能就会窜出一只致命的海妖或者海兽。
可是相柳在旁边,他反而平静了下来,他走在海面上,感受着脚下奇妙的触感,因着相柳的灵力,水波温柔地承载着他们,让小六觉得这脚感就像一块巨大的鱼汁冻。
他不时地蹦蹦跳跳,甚至还想俯下身去掬一捧水,在月光的辉映下,小六几乎都能看清这水面上微微泛起的波澜,平静而又富有巨大的吸引力。
突然他发现有一点不寻常的波光由远及近地过来了,相柳依然是毫不在意地继续前行,小六紧张地抓紧了相柳的手,“相柳,”相柳手一僵,停下了步子,“别怕。”
波光越来越近,一个鲛人湿淋淋地冒出了海面,手里还端着个海贝做成的托盘,托盘上摆放着两个海螺,海螺看起来被打磨过,里面满满当当的盛满了液体,隐隐传来酒香。
小六立即反应过来,满腹疑问地看向相柳,“这就是你说的好酒?”相柳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小六,小六本来有些紧张,在看到相柳的眼神后他大大方方地从鲛人手里拿过了一个海螺,相柳紧随其后拿起了另一个,屏退了鲛人。
小六端起海螺浅啜了一口,口感醇馥幽郁,比他喝过的任何美酒都要更有滋味。他惊喜地看向相柳,“这酒够可以的啊。”相柳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也仰脖喝了一口。
“这是什么酒?丝毫不比我在百黎喝的酒差。”
“鲛人一族用月光酿的酒,这世上喝过的人,只怕寥寥无几。”相柳微微抬头看了看月光,又瞧了瞧海螺,缓缓笑了。
“月光?”小六好奇地眯起一只眼睛看海螺内的酒液,他晃了晃海螺,“看起来倒也并没什么特别。”
相柳忽然停住了脚步,侧耳倾听,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听到天籁的美妙笑意,小六伸长了耳朵,却什么也没听到。
他满脸疑问之色看向相柳,“九头妖,你在听什么?”
“鲛人的歌声,”“我什么都听不到,”
“鲛人的歌声,这世上,只有妖族能听到。”相柳偏头看向小六,脸上挂着一丝温柔笑意。
小六看得呆了,连忙举起手里的海螺喝了一大口,“原来鲛人还会唱歌?”
“鲛人的歌声有如天籁,他们用唱歌来求偶,若是成了一对,也会用唱歌来定情。”
小六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我说过,这世上只有人族和神族才喜欢弯弯绕绕,妖族,大都比较直接。”相柳慢慢悠悠的开口,若有所思地看向小六。
小六眼睛一亮,“这不就和百黎的桃花节一样,大家互相在一起唱歌,若是看对眼了就直接抛花环在一起。”小六突然闭上了嘴,百黎的少男少女们唱完歌后就会开始单独幽会,那他和相柳现在,又算什么呢。
相柳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六,“那我来得还真是不巧,打扰了你接受别人的花环,也没能让你把这花环抛出去。”
小六低头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花环,露出一个坦坦荡荡的笑容,“可惜,这个花环,注定送不出去。”
相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喝了一口酒,极目远眺,仿佛只是在眺望那月亮,又彷佛穿透远处的黑暗看到了一些什么。小六顺着相柳看过去的方向看了看,他很确信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
可是在寂静无声间,他很突然地感受到了两颗心在一起的跳动,望着相柳的侧脸,他咽了咽口水,感到自己的心前所未有地靠近了相柳。
“相柳,”小六真诚地看着相柳,“你不是一个恶人。”
“哦?”相柳饶有兴趣地看向小六,敛了笑意,“愿闻其详。”
“我这段时间在百黎,听了不少关于赤宸的事情,”小六思索着开口,“你肯定不陌生他,满手血腥的大魔头,”他飞快地看了一眼相柳,“可是他在百黎,是被奉为神一样的存在。”
“我不是赤宸的同辈人,无从得知真正的他究竟是怎样,可是能被人族奉为神明,他不可能如传闻中那样,就像你。”
相柳定定地看着小六,“我怎样?”
“你和他很像,都被人认为是狠辣无比的魔头,可我认识了你,接近了你,和你一起喝过很多次酒,我知道你不是传闻中那样的恶人。”相柳低垂着眼,笑了。
小六眺望着那隐藏在云层下的月亮,若无其事地开口,“或许每个人都有伪装吧,其实我也有,我以前总觉得自己看淡了这世间的一切,人心、钱权,不过是交易而已,我用一层厚厚的硬壳包裹住自己,冷眼看待这世间的一切。我不对任何人、任何事再抱有期望,期望往往是失望的开始。可我这辈子,已经受够失望了。”
相柳凝视着小六,眼里的坚冰逐渐融化,他握紧了小六的手。
“在百黎,我看到每个人都是那么热情地面对生活,他们的寿命虽然不长,可是,他们充满希望地去过每一天,敢爱敢恨,不在乎未来究竟会怎样,对于他们而言,生命的意义,就在当下。在每一天的山歌里,在每一碗酒里,在每个一起看星星的夜里。”小六出神地望向天空,海上的星星太过明亮,连月亮的光辉也不能使它失色。
月光、星光、潋滟水光纠缠在一起,小六感觉自己有点糊涂了,他晃了晃头。
“你以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相柳偏了偏头,轻声问。
“你连我的过去都不清楚,就敢和我一起种蛊,相柳,你还是那个精明的相柳吗?”小六回过神来,露出一抹无赖的笑容。
相柳不以为意地笑了,“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我也知道你不只是清水镇上的玟小六,可是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也许你有很多秘密,但我们还有时间,我想等你主动说。”
小六一时语塞,瞠目结舌地看着相柳,他好似在讲着一段再平常不过的故事,“你说你想永远待在清水镇,如你所愿,只要我在这里一天,没有人可以逼你离开。你想一直用这副假身体,也没关系,”相柳微笑着上下打量小六,“反正我有九颗头,我可以变幻容貌,无论如何,我们都能成为世人眼里般配的一对。”
小六呆呆地凝视着相柳,“你说你怕寂寞,短暂的陪伴也是好的,我虽然无法给你长久的相依,但无论何时,我都会与你相伴,和你一起去看尽这世间千种繁华,万般乐趣。”
相柳低下头,贴近了小六的耳侧,“你担心自己没有自保之力,我教你的箭术,能够弥补你灵力不高的弱点,最大程度的发挥威力,让你足以自保。”
“你,你为什么....”小六有些不知所措,一切都来得太猛烈了,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如果你一直待在清水镇,那我们来日方长,我可以一直等你,可是你想离开这里,我们时间不多了,我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如果可以,余下的时间,我一点都不想浪费。” 相柳伸出手臂,轻轻搂住了他的肩膀。
“我不想禁锢你,可是有生之年第一次,我开始害怕,时间有限,而我们却没有珍惜,”
“可是,你连我究竟是谁都不知道,”“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相柳紧紧盯着小六的双眼,他的声音循循善诱,勾引着人内心最原始的欲望。
“我...我是....”小六手抖起来,手中的海螺掉进水里,激起一层水花,溅在他的脸上,小六猛地清醒过来,一切都消失了。
“醒了,”相柳在一旁淡淡地开口,小六这才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在海面漫步,而是坐在一块海中的大礁石上,海浪拍打着礁石,催人入眠,“你被鲛人的歌声迷住了。”
小六糊涂了,“不是只有妖族才能听见鲛人的歌声吗?”他什么也没感觉到,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鲛人的歌声迷惑了。
相柳轻笑,“本来是的,但你喝了鲛人的月光,再加上今天是满月,鲛人的歌声反倒误打误撞地为你织了一个梦,应该是个美梦吧。毕竟鲛人的歌声会把你心底渴望的东西展现出来。”
他偏了偏头,扔掉了手里的海螺,“现在知道这东西为什么喝过的人寥寥无几了吧。 人心贪婪,为了攫取利益,一晌贪欢,无所不用其极,再好的东西也只会被当成工具利用。”
小六正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把身份的秘密吐露出来,又有些生气,“你为什么不阻止我?”相柳是海中妖王,只要他不想,没有任何海妖能在他面前恣意。
相柳貌似无奈地皱了皱眉,“为什么要阻止,我也想看看你的美梦是什么,”他露出一个有点邪恶的笑,“可惜,还差了那么一点。”
小六气急,却又无可奈何,他从礁石上爬起来,直直跳入水里,努力划着水,相柳走在他旁边的水面上,闲庭信步,“就你这个游法,你再游一天一夜,也游不到头。”
小六停了下来,他抓住相柳的衣角,闷闷地说,“送我回去。”
相柳低垂着眼看他,片刻后,他忽然笑了,身子一寸一寸地下沉,“还没带你去看一出好戏呢,怎么就急着走。”
他整个人都没入了海里,小六惊慌地拍打着水面,“相柳,九头妖,啊!!”
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直直拉了下去,拽入海底,相柳抓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在海底游动。小六憋着一口气,待到最后一口气快要吐完,他紧紧抓住了相柳的衣服,痛苦地摇了摇头。
相柳轻轻托住他的头,给他渡了一口气,小六不明白相柳究竟要带他去哪里,他用疑问的眼神询问相柳,却没有得到相柳的解答。
相柳只是带着他,飞快地在海底游动,似乎已经有了一个目的地。两边的景色飞速在小六眼前掠过,他有心想停下来仔细观赏一番,相柳丝毫不肯松懈。
他只好无奈地放弃,转而紧紧抓住相柳,不再干扰他的行动,过了不知道多久,相柳的声音在小六耳畔响起,“到了。”小六登时精神起来,相柳带着他浮上水面。
小六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游到了另外一片海域,海上行驶着几只豪华的大船,灯火通明,隐隐传出丝竹管弦之声,似乎是一些氏族子弟在取乐。
小六又冷又累,他牙齿打着冷战问相柳:“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相柳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别着急。”
相柳抓着他的肩膀,带着他慢慢立上了水面,他们仿佛踩在一块巨大的柔软毯子上。通过相柳的手掌,小六觉得一股温暖的力量注入自己身体,他浑身暖和了起来,他不明所以地看向相柳,相柳以眼神示意他看向对面。
小六不解地看过去,对面是一艘造型奇特的船,虽然不大,造型却颇为有趣,像朵还未打开的花骨朵,小六不懂,相柳千里迢迢带他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看一艘船?
他不自在地扭来扭去,相柳把他的头扭向船,小六正要别开,却看到船上出来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女子,女子容貌昳丽,不是别人,正是防风意映。
他撞了一下相柳,轻声说,“这不是你的便宜妹妹吗?”他们离那艘船有一定的距离,又有夜色作掩护,因此船上的人难以看见他们。
防风意映站在船头,不知道正在干什么,她身后突然闪出一个男人的身影,紧紧地抱住了她。小六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防风意映不是璟的未婚妻吗?怎么和一个陌生男子如此举止亲密。
防风意映好似情绪十分激动,和那个男子在争执些什么,但是相距过远,小六一句也听不清。他看看防风意映,又看看相柳,相柳的手掌轻轻拂过他的耳朵,那些话语,突然一清二楚地传入小六眼中。
“我一天也受不了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和奶奶去说。”是防风意映的声音。
“心肝,你再等等,我们还需要一个机会。”是那个男的在安抚她。
”机会?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一天也等不下去了。”
“不可操之过急,现在奶奶一心只指望着他,我不想让奶奶伤心。”
“那你就肯让我伤心?每天面对这个瘸子,我都感到恶心。”
“我们不急在这一时,以后还久着呢。”
“篌,”防风意映扑进了男子的怀里。小六诧异地看向了相柳,他这是,带他来看防风意映的偷情现场?
“那个男人,就是涂山家的老大,”相柳俯在他耳畔轻轻说,小六瑟缩了一下,涂山璟的大哥居然和他的未婚妻有私情,一张平静却又带着哀伤的面容划过他的脑海,小六的心底泛起一丝细细密密的悲哀。
防风意映口里的“他”毫无疑问就是指璟,那么好的璟,他的叶十七,却被防风意映视为一滩什么都不如的烂泥,小六为璟感到难过。
船头那对鸳鸯却很快就分开了,那个男人先进了船舱,防风意映整理了一下衣服,也紧随其后进了船舱。
小六抬眼看相柳,“这就是你说的好戏?相柳,你到底想干嘛?”从百黎到海上,路途遥远,以相柳的性格,不可能就是带他来看一场偷情的戏码。
相柳放开了小六,满天星辰下,他的银发仿佛渗入了夜色,一点一点变成了黑色,“涂山家的少主想要解除婚约,我妹妹不同意,我就勉为其难,顺水推舟帮他一把。”
“你会对他这么好心?”小六满脸怀疑之色,相柳愉悦地轻声笑起来,这一刻,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纨绔公子哥,“我的确没有这么好心,不过涂山璟和我做了交易,为我提供二十年粮草。”
“那你绝不仅仅是带我来看戏这么简单吧,”小六琢磨了一下,相柳和璟做了交易,助他成功取消婚约,想必是这桩婚事靠他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取消了,非得借助外部的力量不可,但相柳带他来,又想得到什么呢?
相柳欣赏地看着小六,“不错,我知道你有一面能记录往事的镜子,“小六戒备地抱住了自己的胸口。“我想要你抓住时机记录下他们两人私会的证据,交给涂山璟,至于之后的事情,就随他自己处理吧。”相柳缓缓弯下腰,靠近了小六。
“我为什么要帮你?”小六鼓起勇气反驳道,“是你和他做了交易,又不是我。”
相柳举起一只手,小六吓得后退了一步,相柳一怔,从他头上摘下一只还在蠕动的小海星,捏在手里,“你不是在帮我,是在帮涂山璟,你忍心看着他被自己的大哥和未婚妻欺骗吗?”
小六咬咬牙,璟实在帮过他很多次,虽然他对璟说过最好是当面不识,但欠别人的情,总是要还的。“行,我可以帮你,但是我现在怎么才能等到他们再次私会呢?难道就在这海上等着?”
“你不必担心,我现在住在轵邑,小妹邀请我和涂山璟一起住在涂山氏的私宅里,你先跟着我。”“好吧。”小六思索着,陷入了沉默。去了璟的私宅,应该会有更多的机会可以揭破防风意映的私情,这一次,就当是还璟的情吧。只是,他叹了口气,如果璟始终只是叶十七就好了,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不能重来。
相柳捏起海星在小六眼前晃了晃,“海星是大海里的马屁精,你想知道它在说什么吗?”小六回过神来,没忍住好奇,逗弄了一下小海星,看它瑟缩起来,“它在说什么?”
相柳在小六耳边轻轻打了个响指,小六听到一阵细细的,小小的声音传入耳中,“相柳大人是大海里的王者,他的身形真是太伟岸了。”“小六大人是世界上最真诚最可爱的人,和相柳大人最般配了。”
小六听得一阵恶寒,他抓住海星,用力丢了出去。相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样?”“不怎么样,”小六十分直率,”不愧是马屁精。“
相柳低头一笑,脸上挂着淡然的笑意,拉着小六往远处走,“去哪里?”“现在这里是赤水,我带你回轵邑。”
招摇小六怎么读 第6篇
小六在房内收拾着东西,玱玹迟早会起疑心,到时候可不一定还有人能救他。他拿了几样重要的东西包起来,看了看感觉似乎还是少了些什么。
他转身去拿药瓶,看到挂在墙上的银色弓箭,停在了原地愣愣出神,也许应该去和相柳好好道别一下,这段在清水镇的日子,因为有他,连带着普通平凡的日子也变得更有乐趣和挑战性了。
他拿着包裹,脚步沉重地迈出了大门,正是天光大好的时刻,阳光洒在院子里,一切都沐浴在一种宁静、祥和的氛围中,小六有些不舍,但他紧了紧肩上的包裹,用力咧出一个笑脸:“没有哪里是可以永远停驻的,走到哪里就算哪里吧。”
在熹微的晨光中,他看了看回春堂,在心里和老木他们默默地告别,下一次的相逢又会在何时呢?时间如流水,会冲刷掉这些回忆,可是在漫长无涯的人生里,有这一段相伴,已经足矣。
他走向进山的路,虽然他不知道辰容军的大本营具体在哪里,可是没关系,只要到了山里他就能用蛊虫呼唤相柳。
走到山口处,小六吃了一惊,这里明显发生过打斗,树枝歪七扭八地被砍在地上,地上的泥土里凌乱地划出了几道印子,依稀还有着鲜血的痕迹。
小六蹲下身子,捻起一点泥土末仔细看了看,血迹还是湿润的。能在属于辰容军的范围内挑起战斗,除了玱玹,小六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想必是为了保护爹爹,所以在这山口派了重兵把守,难怪这几天相柳都没过来。
他受伤了吗?虽然相柳的武力值在大荒内排名前几,但小六见识过他那不要命只求速胜的打法,一旦人多他就会落于下风。小六站起身来,心头急跳,他抬头看着森林,树木郁郁葱葱,连阳光也很难穿透,彷佛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罗网向他压来。
小六摸着胸膛,开始紧张地呼唤相柳,蛊虫没有丝毫反应,小六皱起了眉,再度尝试,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小六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天空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雕啸,小六立即抬头。
相柳立在雕背上一跃而下,向前几步,紧紧地抓住了小六的肩膀:“你没事吧!”他神色依然冰冷,可是眼中却有炽热的焦灼。
小六瞪大了眼睛看着相柳,他从没看到过相柳如此狼狈的样子,一向整齐得一丝不苟的银发零散地在头上垂下来几绺,白衣上染上了大片血渍,被兵器划烂的衣裳软软地垂在他的袖口。
小六迟疑地开口:“我?我没什么事,就是你,你没事吧?”
相柳好似反应了过来,他收回双手,面带冷色看着小六:“看来你来头不小,玱玹竟然几次三番要抓捕于你,这不像是你上次说的简单的结怨。”
小六明白,相柳并不是真的想要对他的身份刨根挖底,他只是想确认到底玱玹会为了抓他做到哪一步,确保辰容军不会因为他而陷入危险之中。
小六沉默了一瞬,说:“之后他不会再抓我了,我保证,至少不会像之前那样不遗余力地要抓住我,绝不会因为我对辰容军造成威胁。”
相柳瞥他一眼,也没有再继续寻根问底的打算,他轻咳了一声,一道血迹沿着嘴角缓缓流下,小六见状,急忙讨好地扶住相柳。
相柳没有拒绝,他半倚在小六身上,轻轻撑住了身子:“回营地。”小六点点头,毛球应召而来,盘旋着落下,相柳提着小六的衣领,一把把他带上了雕背。
相柳急需疗伤,他的伤势不能被辰容军里的有心人见到。他带着小六去了悬崖边上的小木屋,小六十分自觉地拉开衣领给他吸血,相柳俯头上去大口大口地吸食着血液。
但小六并没感觉到痛,只有一阵轻轻的酥麻之感,相柳克制地把头抬起,把伤口化成一个红痕,小六有些讶异:“你这伤有点严重啊,你不吸多点吗?”
相柳看着他,身上的冷厉之气骤然减淡,他低声道:“够了,你不怕被我吸干吗?”小六耸耸肩:“你不会的。”相柳一言不发,倚倒在榻上开始疗伤。
小六知道他疗伤的时候既不能动不能过多说话,他也不想打扰他,于是坐到案前,自顾自地一边倒水饮茶,一边眼睛四处乱转。
架子上的一点白色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好奇地走过去,是一个月白色的瓷瓶。上次好像没看到过这个东西,小六好奇地晃动瓷瓶,传来沙沙的响声,他打开瓶盖倒了一点在掌上细看,是形似星星的白色小沙粒,“这个有趣,”他转头想要问相柳,才反应过来相柳还在疗伤。
他凑了过去,将小沙粒举到相柳眼前:“相柳相柳,这是什么?形状可真像星星。”相柳缓缓睁开眼睛,嘴唇轻动:“星星砂,”“还真叫星星砂。”小六将小沙粒倒回瓶口,又问“这是海底的东西吗?有什么用处?”相柳合上眼睛,不再说话,专心疗伤。
小六无趣地把星星砂放回原位,他打了个哈欠,每次被相柳吸完血之后的身体都格外困倦,小六单手支头,头像啄米的小鸡一样一点一点,终于,他撑不过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脸上一点冰冷划过,小六摸了摸脸,陡然清醒过来,他抬起头,天色已经黑了,月光从窗棂洒了进来,一室清冷。相柳已经疗好伤了,他立在窗旁,手里拿着酒壶。
月色的清辉披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神秘美丽的光晕,小六一时看得呆了,他想要站起身来,但身体因为久坐已经变得酸痛,他忍不住轻轻“哎”了一下。
相柳看了过来,面无表情,“你醒了,快吃饭吧。”
小六揉着酸痛的脖子,走向案前,桌上摆了一碟烤肉,一碟饼子,小六睁大了眼睛,他迟疑地问相柳:“给...我的?”
相柳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坐下,把饼子掰开放到小六碗里:“吃吧,这里的烤肉味道有限,等改日再带你去中原,那里有味道极好的烤肉。”
小六苦笑,改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他塞了一口肉,犹豫着说:“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辞行的,我要离开清水镇了。”
相柳的动作骤然停住,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小六一眼:“去哪里?”
小六咽下嘴里的烤肉,坦然笑道:“随遇而安,四海为家吧。其实,我有点想先去百黎,那里懂蛊术的人应该很多,我想去问问我们的蛊虫,上次从玱玹那里把蛊虫移到你身上后,我就一直觉得挺不安的。”
相柳定定地盯着他,平静的语气下怒气波涛汹涌:“你想永远离开清水镇,离开这里,你忘记过你答应我什么了吗?你要赖掉你发的誓吗?”
小六急忙辩解,”不是,不是,主要是我感觉这里呆不下去了,万一玱玹要是再过来,我可逃不掉了。”
“我会保护你,你可以先跟着我。”
“我不愿意,”小六摇摇头,“我不能一辈子躲在你后面,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应该自己去解决。”
相柳怒极反笑:“骗子,”他一把抓过小六的衣领,缓缓抚摸着他的脖颈,“你不是说你无处可去,无人可依,无力自保吗?你不是说你想一辈子只做清水镇上的玟小六吗?或许我就应该一口把这里咬断。”
小六迎上他的目光,干笑道,“你忘记你还种着我的蛊吗?”
相柳冷笑两声,放开了他:“也罢,既然我们还种着蛊,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知道,你我之间,还有的是时间。”
小六松了松衣领,眼睛却在偷偷看相柳的反应:“九头妖,那你不生气了吧?”
相柳“嗯”了一声,拿起酒壶喝酒,目光遥遥地盯住某片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六忍不住要开始絮絮叨叨:”其实我离开对你也比较好,玱玹就不会三天两头跑来和你打架了。而且我不在清水镇了,你也不需要再化形成女子过去找我了,岂不是很省力。不过以后我不能随时当你的贴身血包了,你自己留心,别打起架来就一副不要命的死样子,可别那么轻易就死了。”
和相柳相识以来的一幕幕场景在脑海中闪过。初次见面,他为了保命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他面前,在小河边,他无所顾忌地挑战相柳,被相柳狠狠地吸血教训了一通。
可是之后,他们好像真的慢慢变得亲近起来,他主动给他吸血,帮他想办法夺回药物,心甘情愿地帮他炼制毒药,相柳帮他从玱玹手下逃跑,带他重回清水镇,因为有了相柳,平淡的生活里好像也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相柳终于从虚空里抽回目光,看向小六:“你很怕我死?”
“你要是死了,可就没人能再欣赏到我高超的制毒手艺了,”小六调笑道。
他从酒壶里倒了一杯酒,郑重地举起酒杯敬相柳:“总之,这段时间真的谢谢你了,谢谢你,九头妖,我敬你一杯。”
他一仰脖,干掉了酒。
“你的箭术还没有出师,”相柳慢条斯理地开口,“不管你走到哪里,都要勤加练习,不可懈怠,等你出师那日,我会送你一件大礼。”
“大礼?”小六放下酒杯,好奇地盯着相柳:“是什么样的大礼?是吃的?喝的?用的?还是玩的?说说嘛!”
相柳淡淡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招摇小六怎么读 第7篇
春天是个多雨的季节,小六坐在门沿的台阶上,手里捧着一碗稀粥和一个饼子,一口粥一口饼子地吃着,看廊下的雨滴淅淅沥沥,流成了串。
他一直自诩懒人,很多事情不愿意动手去做,可一旦做起来,他又能做得很不错。串子撑着雨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了围墙边,隔着围墙叫他:“宝柱兄弟,宝柱兄弟,今儿中午过来我家吃饭吧!”小六笑着回他:“家里莫不是有啥好事?”串子哈哈一笑:”今儿是我兄弟麻子的生辰,我们一起给他庆祝呢,你反正一个人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过来一起喝几杯吧!”
小六愣了愣,神族寿命长,从不把过生辰当回事儿,可对于人类这短短的一生来说,每个生日都值得好好地去纪念。他对着串子举起碗示意:“好啊,中午一定来,不过可不要嫌弃我带的礼物差。”
“害,你这说的什么话,大家都是朋友。”串子走远了,小六三两下喝干了碗里的稀粥,用袖子擦了擦嘴。
他回屋放了碗,拿着雨伞准备出门去镇子里给麻子买东西,临出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了门后立着的弓,片刻后,他撑开伞,头也不回的冲进了雨里。
搬到回春堂隔壁后,小六凭借着自己自来熟的本事和三寸不烂之舌,迅速地以新身份和老木串子他们熟络了起来,时不时地帮着他们晾晒药材,和老木唠嗑家常,喝酒吹牛。
他们似乎也很快地接受了关于新来的邻居是个混不吝的自来熟小伙子这件事情,时不时地叫他一起过去吃饭,可能他们自己也没发觉能这么快地接受“宝柱”是因为这个小伙子和他们的小六很像,一样地爱嘻嘻哈哈,玩玩闹闹。
对于人族来说,能自如的变幻形貌不是不可能,只是对于他们来说太过遥远了。
可能是因为下雨,一向热闹的镇上行人稀稀拉拉,小六提着两壶酒准备去兔子精的小吃铺再买点儿麻子爱吃的点心,他一手撑伞,一手晃悠着酒坛子。
在经过镇上最大的_馆时他停住了脚步,疑心自己看花了眼,竟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在门口一闪而过,但那人绝不可能是他。
他满腹狐疑地去买了点心,又带着疑问敲响了回春堂的门,但在看到室内热闹的氛围后,小六决心把一切不快乐的事都抛开,和大家伙好好乐一场。
为了给麻子过生日,回春堂闭馆一天,春桃和桑甜儿在后厨忙碌着,两人说说笑笑地处理着菜品,时不时喊串子去后厨端菜,老木怀里抱着麻子两岁的儿子,拿着一块饴糖逗得小孩子哈哈大笑。
麻子满脸喜气地不时举杯劝小六喝酒:“来,宝柱兄弟,咱今儿好好喝一场,不醉不归。”小六笑着和麻子举杯,一饮而尽。春桃端了一道凉拌鲜三丝上来,嘴上在抱怨,眉间确是掩不住的笑意:“你呀,少喝点儿吧,晚上还要回家和爹一起吃饭呢。”麻子委委屈屈地放下了酒杯,老木笑得开怀:“不妨事儿,不妨事儿,今天寿星最大,大家一起喝开心了才好。”
他把孩子放回摇床,也对着小六举起了酒杯:“宝柱啊,我今儿也敬你一杯,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和你格外投缘啊。”
小六连忙举杯回应,老木一饮而尽后有点沉重地放下了酒杯,眼眶微红。
串子带点醉意地揽上了小六的肩:“宝柱兄弟,说实话,我们都觉得你和我们一个兄弟长得挺像的,性格像!就是这脸和这身量吧,”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六,“不怎么像。”
小六眼眶发酸,他慢慢地喝了一口酒:“人有相似嘛,再正常不过了。那你们那位朋友去哪儿了?”麻子醉眼朦胧地又干了一杯:“他走了。”老木抬起袖子抹眼泪:“走了好,走了好,待在这破地儿,能有什么好出息。”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但我是真舍不得啊,相依为命这么久,他说走就走,连个信儿也不留给我,还说要给我养老送终。”小六赶紧也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借着喝酒的机会悄悄擦了擦眼睛,本来以为离开就是一段关系的结束,可没想到即使自己离开了,也依然会有挂念自己的人。
相柳的身影暮地闪人他脑海,清冷倨傲,带着与人间格格不入的疏离。
酒过三巡,大家酒足饭饱,串子突然又抬手搭上小六肩头,大着舌头:“宝....宝柱兄弟,你那媳妇怎么不见了,就你们搬来那天看到她了。”
小六心跳漏了一拍,他打了个哈哈:“我们吵了架,她回家住了。”“那可就是你的不对了,男子汉大丈夫,咱们让让媳妇儿怎么了,你看我媳妇儿,回回吵架,都是她让我,我媳妇儿多好啊。”他醉得迷迷糊糊,
桑甜儿连忙把他拉走,嗔怪道:“又在贫嘴什么呢?你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让让我。”小六任由桑甜儿把串子扶到了躺椅上,他欣慰地看着这一切,内心一股圆满之情油然而生,大家都在好好地生活着啊。
他起身向大家微笑作别,缓缓地走出了回春堂,向着河边的方向走去。
天空正在飘着细细密密的雨丝,雨丝随风坠入河流,点起了微微的波澜,小六蹲在柳树下,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兀自发着呆。
他时不时用手指撑大自己的眼睛,又咧开自己的嘴巴,最后他重重地揉开了自己的脸,看着水里的倒影一阵气闷。
水波荡漾处,一道暗色身影慢慢地走近了他,小六连头都没回:“我就知道是你,相柳,”只有相柳,才会和他拥有同频的心跳。
相柳讶异地挑眉:“你又难过了?”小六回首看他,华衣乌发,像是一个顶顶普通的世家公子,从这尘世悠然而来,虽和白衣银发的样子截然不同,却依然俊美到妖异。
“你是玩换装游戏上瘾了吗?”小六没好气地问,相柳斜斜地倚上柳树,面不改色:“如你所见,还不错。”
“原来你说的正经事就是去喝花酒,”小六抬眼看他,说出了自己的腹诽,亏他还担心了这么久。
相柳勾唇轻笑:“花楼里,人多,但消息也多,只要肯花钱,那里就是天底下最适合做交易的地方。”
“那请问你又在谈什么生意呢?”小六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相柳收敛了懒洋洋的笑容,凝视着远方被笼罩在烟雨中的河面:“军中粮草不足,我去了趟中原。”
“你疯了?”小六急了,“你去中原不就是送死吗?”相柳转头望向小六,从容一笑:“中原是辰容熠的地盘,那里的中原氏族力量盘根错节,远不是西炎王能触及到的。”
小六哑然,对啊,他怎么忘了中原地带曾经是辰容的国土。小六不再说话,只是闷闷地抱着手臂,时不时向河里投着小石子。
相柳在他身旁蹲坐下来,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脸,似笑非笑:“你呢?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难过。”
小六略作迟疑,从河面上收回了目光,不答反问:“相柳,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你以前的生活都是怎么过的?”
相柳眸光微沉,一言不发,片刻后,他平静地开口:“我无父无母,为了躲避追杀逃去了极北之地,世人都说爱白是我的怪癖,其实,不过是求生的本能罢了,那里常年白雪皑皑,只有白色是最好的伪装。”
他仿佛已经深陷回忆,眼里飘荡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有种神情恍惚的迷离之色,“极北之地荒芜难行,常常几百年也看不到一个人影,有一次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濒临死亡的少年,他愿意把他的身份和一身灵力都给我,只求我能代替他回去侍奉母亲。”
小六听得入了迷,”那后来呢?”算算年龄,那时候的相柳也不过几百岁而已,却独自一人在这世间踽踽独行,漂泊流离。
相柳侧眸看了他一眼,“我答应了他的请求,以他的身份回家照顾他母亲,直到她离世。那位夫人虽然病弱,但拳拳爱子之心绝不比任何人弱。”
他凝视着虚空,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那一刻,防风夫人抚摸着他的脸,眼里是无限怜惜:“我的孩子啊。”她在满足中闭上了眼睛,也许她已经看出了这不是她真正的孩子,可她依旧给了他一段难解的母子之情。
小六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停,心底细细密密地涌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情,他把头一扭,故作轻松道:“想不到你这个九头妖还是蛮守承诺的嘛。”
相柳嘴角勾起一抹讥讽之色:“世人眼里妖族大都无情冷血,可焉知我们只是不擅伪装,也不喜欢弯弯绕绕地伪装自己罢了。”
小六有一搭没一搭地甩弄着地上捡起来的一根草棍,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相柳:“给你,这是我最新研制的毒药。”
相柳伸手接过,眸光微闪,把瓶中的药丸一仰而尽,小六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相柳淡淡地瞥了一眼他:“凑合。”
他抬手抚过小六的面容:“你若是在苦恼着想解除这幻形术,我倒是认识一个人可以帮你。”小六好奇地看向他。“谁?”相柳神情平淡地看他一眼,轻轻吐出几个字,“玉山王母。”
小六心内震愕,面上却不动声色:“看不出来呀,你这个九头妖居然还认识王母?”
相柳倒是心平气和:“王母和义父素有交情,以前我也会时常去玉山小住帮义父办事。”
小六心下了然,他狠狠地摇了摇头:“不必了,现在就很好。”若是去了玉山,必然会被王母识破身份,可他现在,只想当一个平平淡淡,无忧无虑的玟小六。
相柳淡漠地扫他一眼:“随便你,你这具身体本就是假象,于我而言差别不大。”
小六闷闷地抱着手看着河面,内心无限怅惘:“我在大荒流浪了几百年,怕极了孤单,总觉得只要有人陪着我就好,哪怕只是短暂的相依。可是今天老木生日,我看到麻子串子他们都各自有了相依之人,虽然对于神族来说他们的生命只是须臾一瞬间,未必长久,但对于他们互相来说却已经是长长久久的一生相伴了。”
相柳静静看着远方,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么说,你也有想要长久相依之人了,说说吧,那人是谁?”
他身子前倾,柔声问小六,虽然是调侃的语气,但小六总觉得他的目光里带着森森寒意。
小六干笑两声,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脖子:“没有,没有,我就是有点感慨罢了,”怕相柳不信,连忙又特意补上两句,“现在知道我是玟小六的人不也只有你了吗?我找谁还不如找您呢,您说是吧。”
他无赖地搭上相柳的肩,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他。相柳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唇角却逸出一丝笑意:“最近你的箭练得怎么样了?”小六也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笑嘻嘻地说:“还不错,有您当我的师傅,我这箭术是越发进益了。”相柳嗤然一笑:“我竟不知,你这幻形术的脸皮也这么厚。”
他召来白羽金冠雕,跃上雕背,对着小六招手:“上来。”小六奇道:“去哪儿?”相柳说:“带你去买一把新的弓。”
小六来了兴趣,他手脚并用地爬上雕背,挪到相柳旁边:“我们去哪儿买弓?”
相柳平坐在雕背上,凝望着虚空:“中原地区的金天氏,以擅长铸造兵器闻名,你现在学习箭术时日尚短,可以先去买把趁手的弓,等之后你学有所成,再去铸造一把更好的。”
小六好奇地凑到相柳面前:“听说买金天氏的兵器容易,可是要请他们铸造兵器却绝非易事,你居然能请动他们铸造弓箭?”
相柳笑笑,淡然看他一眼:“我毕竟也有九个脑袋,难道不该比别人更有本事吗。”
小六暗自在心里咋舌,他怎么能忘记这可是九命相柳啊,以残暴狠厉闻名于大荒,带领着辰荣残军多次从围剿中活下来,还能在两大帝王的势力夹攻下躲在这清水镇偏安一隅。
但和他相处得越多小六就总情不自禁地为他感到惋惜,明明是崇尚自由的大妖,却为了一份恩情,把自己束缚在一支没有未来的军队身上,打着一场没有可能的仗。
小六静静地看着相柳的侧脸,孤寂清冷,刚才压下的酒意此刻开始上涌,他干脆趴在雕背上,单手支头,拉了拉相柳的衣袖:“相柳,你今天这副打扮倒像是个十足的公子哥儿,上次你变的女装也是,你到底还有几张面孔是我没见过的?”
相柳唇角微扬:“幻化形貌、切换身份都只是为了探听消息,方便办事罢了,但我从不用欺骗的手段去达成目的。”
他缓缓地靠近小六耳侧,凉凉地开口:“若是有朝一日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你知道后果的。”小六十分真诚地看着他:“那必然不可能,我这人只说废话,不说假话。”相柳低低地笑了一声,心情似乎十分愉悦。